你好，我是杨颖。是西安的一名律师，执业12年了。

12年间做了许多的诉讼案件，承接了许多的法律顾问工作，现在也有了自己的团队。

自从开始写公众号之后，我接触了很多博主和运营团队，这在我以前的生活里是不太常见的。

而大概大部分自媒体博主都是自己独立运营，很少碰到法律风险，所以他们也不太接触到律师，我们在一起就会碰撞出奇妙的火花。

我前段时间就帮一个微博的博主处理了一个肖像权纠纷的案件。

虽然案件不是我操刀主办的，但是全程给他出出主意，让我们彼此都感觉到对方的行业很有趣，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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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朋友是一个微博的大V，也有一百多万粉丝。

但是他其实平时主要是在微博晒晒自己的生活，发发对生活的感悟。

他既不太对热点发表不实言论，也不太跟别人互撕，甚至他的评论区都是一片祥和，很少看到什么争论。

在我看来,他这样的一个生活状态，应该跟我这个行业沾不上什么边才对，结果没想到他却因为在微博发表了一张照片，经历了一个官司。

起因是他在微博发了一段自己当天的生活感悟，晒了自己的早饭，是牛奶泡的麦片，而这个麦片以前曾经给他的号投过广告，他自己尝试了也不错，就成了老用户。

也因为是投放过广告的产品，所以他也就顺手摆在旁边，能够看到产品的logo等等信息。

但是这一次并不是广告，他自己还打趣地跟我说，哪个品牌能容许我把广告图拍得这么糙。

因为当天的心情状态是比较舒适自由的一个状态，所以他特意在无版权图库里找了一张图，是一个女孩在花丛中的样子也放在了这条微博里。（无版权图库就是类似https://www.pexels.com/zh-cn/这种网站，声明了不做版权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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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没想到刚发了没多久，他就接到了这个女孩的私信。

内容写得相当专业，先介绍说自己就是照片里的女孩，随后跟这个博主说，你发的这个微博露出了品牌标识，所以你就是为了盈利而使用了我的肖像权，我要求你赔偿并且公开道歉。

当时这个博主朋友就给我打电话，问我怎么办？我说你先删帖吧。

因为当时我们无法判断这个私信的女孩真实身份是怎样的。

但是我有一个简单的逻辑就是，这条微博本来就是他自己的状态，删除了不会有品牌方来维权，那就是没有损失。

而如果真的侵权了，放着不删除，越来越多人看到，只会导致对别人的侵权损失继续扩大。

所以无论怎么看都是先删除，及时止损比较好。

如果后面确认真的是侵犯了人家的肖像权，那就照法律规定赔偿就好了。

因为毕竟也是自己发的微博，该承担的责任还是要承担的。

这里先简单地普及下法律对肖像权的规定。

根据《民法典》1018条的规定，“肖像是通过影像、雕塑、绘画等方式在一定载体上所反映的特定自然人可以被识别的外部形象。”

通俗点说，就是你的长相被通过照片、雕像、画像等方式记录下来，可以被传播使用的形象就是肖像权。

原则上自己的肖像权自己可以随意使用，也可以授权给他人使用，但是别人的肖像权不能随意使用。

而根据《民法典》第一千零二十条的规定，“合理实施下列行为的，可以不经肖像权人同意：

（一）为个人学习、艺术欣赏、课堂教学或者科学研究，在必要范围内使用肖像权人已经公开的肖像；

（二）为实施新闻报道，不可避免地制作、使用、公开肖像权人的肖像；

（三）为依法履行职责，国家机关在必要范围内制作、使用、公开肖像权人的肖像；

（四）为展示特定公共环境，不可避免地制作、使用、公开肖像权人的肖像；

（五）为维护公共利益或者肖像权人合法权益，制作、使用、公开肖像权人的肖像的其他行为。”

根据这条法律规定，这个博主没有丑化女孩的形象，而且图片本身不受版权保护，那可能就是女孩也同意公开自己的形象，何况也不是接了投放广告，说起来是有一些欣赏的角度在的。

但是毕竟没有经过女孩允许，所以到底是不是侵犯了肖像权，还有待界定。

但是他觉得既然有可能侵权了，那改正应该是自己第一步要做的，就接受了我删帖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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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没想到小姐姐不这么看。

小姐姐继续给他发私信，说这就是你的态度，删了结束？我可是已经取证过了，你删了也没用，还是别抱什么侥幸心理，好好地跟我谈谈赔偿的事情吧。

这个时候其实博主是有点情绪的，因为他并没有删了了事的心态，却被小姐姐这样说，还是有点委屈。

但是他觉得毕竟是自己做错了，就耐着性子跟小姐姐解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该是我的责任我还是要承担的，你看看你想要什么样的赔偿方案，你跟我说。

可是这个时候，大灰狼杨律师就先提醒了他一句。

我说你看看小姐姐的身份证吧，微博上随便来个人给你私信说侵权了你就赔偿，过两天又来个人也说是小姐姐本人你怎么办？通个电话看看证件核实一下比较好。

即便是百分之零点一被敲诈的可能性也是应该查验一下的。

小姐姐在这个地方很配合，大大方方地给看了身份证，也通了电话，核实完确实是正主没错。

但是小姐姐的报价却是有点离谱了，第一她要求赔偿2万块钱；第二她要求博主在自己的微博上按照她写的道歉声明给她公开道歉。

这个方案离谱在两个地方，第一是报价实在是太高了。

我给博主做了个对比，当年我有一个顾问单位是一家4s店，他们放了短跑冠军苏炳添的肖像，说自己的车和苏炳添一样追求速度。

这是赤裸裸的侵权，人家苏炳添授权律师起诉，后来我们才8000块调解了。

博主这个并没有直接用小姐姐的肖像盈利，小姐姐的知名度显然也不如苏炳添，这个报价属实离谱了。

而且这种案子网上有大量的案例可以查实，一张照片三千到五千的比较普遍，这个要价太高了。

第二点就更夸张了，她让博主按照她的要求道歉。

我给博主分析，这不就是又蹭了你一波流量吗？通过这个方式扩大了自己的知名度，如果有别的人转载了，她又能继续要钱，还能越要越多。

但是我这个朋友还是决定诚心地和小姐姐谈一谈，就解释了自己这条微博确实不是广告，并且也表示愿意赔偿小姐姐5000块，看这个事情能不能就这样结束了。

04

而这个5000块是怎么定价的呢？是我给的参考价。

因为我大概知道这类案件，很多都是被侵权人跟某个律师事务所合作，出了授权委托书以后自己就不介入了。

并且大部分是风险代理合同，就是维权成功以后，双方再按照一定的比例分成。

考虑到一个案件公证费再加上律师代理费等等的成本，和最后的分成比例，5000块是比较合适的。

因为毕竟没有进入诉讼程序，律师的工作还没有全面展开。

如果是从解决问题的角度出发，没有再扩大侵权行为，小姐姐不用折腾起诉，博主也承担了一定的赔偿责任，这样的方案怎么看都是综合最优。

而且我判断这个小姐姐，上来大方地亮身份证，从第一次聊天开始就提到照片盈利，相当专业。

我们普通人被发了张照片，大多是生气要求博主删除，做到这么专业的，很有可能这不是第一次了，靠着这个可能没少盈利，所以我猜她懂行情，知道这个报价比较合理了。

但是没想到小姐姐坚决不同意，坚持自己的方案不变，尤其是一定要让博主道歉。而且必须是公开发文道歉，博主提出来说我自己给你当面道歉或者电话道歉都不行。

我跟博主说，这个要求你得多想一想了，如果她真的是因为你发了照片，心里觉得不愿意露脸，那应该是让你尽快删除，并且知道这件事情的人越少对她的影响越小。

但她坚持要求博主必须再发文道歉，还要配上自己的照片，这怕不是希望影响小，而是刻意要把影响扩大吧。

所以她这个要求道歉的行为，背后的逻辑就不是“我认为你错了，伤害了我，我需要一个道歉”，而是“我需要一个‘公开’的道歉”，主要是要公开，因为这样她可以获得一定的流量关注，或者其它公开的好处。

我跟博主建议说，要不你跟小姐姐说，让她起诉你吧，你又没犯罪，就是个民事诉讼，最后法院怎么判咱们怎么执行。

因为第一我觉得小姐姐通过这种方式获得了想要的好处，可能还会继续照猫画虎去问别人要钱；

第二因为这个是双方私下协商的，万一这次同意了，以后小姐姐继续要别的利益呢？

而且通过我以前做的案子的结果判断，应该最后是跟我们调解的报价差不多的，博主并不会有更多的损失。

反倒因为法院判决加了一道保险，已经经过法院处理了，小姐姐也不可能再问他要了，怎么看都是起诉比较好。

05

中国传统的文化里是息诉的，大家本质上都是不愿意惹事，万不得已也不愿意去法院，所以对诉讼多少都有点心理障碍。

我生在80年代初期，我们家里不知道为什么隔几年就会有一个官司，我还记得那个年代的大工厂里，大家表面一团和气，背过人就会悄悄议论说：“你听说了吗？他家被别人告了，啧啧啧……摊上这事儿了。”

仿佛只要被人告了，一定就是你理亏，你没干好事，而且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了，你家都被人告了，你还说啥？

但是这么多年来，我们国家一直提倡构建法治社会，我个人认为这里面也包含了，遇到事情我们通过合法的途径来解决，而不是出于畏惧法律私下解决。

博主在一番纠结之后，同意了我的建议。他问我说，那我等她起诉还要准备什么吗？

其实真的要等着起诉了，就不用准备什么了，因为他是被告，被起诉了实话实说就行了。

但是小姐姐因为是原告，就要举证证明他侵权了，需要去公证处申请对电子证据进行公证取证。

这个也是肖像权等知识产权侵权的一个特殊之处，尤其是这种电子数据的证据，因为太容易通过P图等方式修改。

如果全凭开庭鉴定就会很浪费司法资源，所以一般都是通过公证处取证的。

开了庭就是按照法律流程走了，其实都很简单也很顺利，因为博主一直实话实说，剩下的听法官安排就好了。

而法官因为常年审理这种案件，小姐姐的小心思一下子就被看出来了，法官劝小姐姐调解，小姐姐开始还不愿意。

后来自己羞怒交加说漏了嘴，说我从来没见过你们这样的博主，别的博主都是老老实实地给钱道歉的。

这不就是明摆着，被我猜中了，小姐姐用这招已经坑了不少博主了，没想到我这个朋友咨询了我，不吃她这一套。

她自己说的话圆不回来，法官劝她说，你这样说了，也可能会被我认定为恶意诉讼，就是不是为了维权诉讼，而是借此盈利，那可能判决结果就不同了。

而且我也不可能再让被告公开道歉，帮你扩大影响，我劝你好好跟被告协商解决。

所以最后的结果就是双方同意以6000元的赔偿金调解了事。

对我的朋友来说，结果和我们预计的差不多，但是对小姐姐来说却并没有多拿到钱，反而是少了，因为如果一开始她同意5000元调解，这5000元就是纯收入。

但是现在她诉讼过程中要取证，要从微博调取博主资料，要找律师咨询并撰写法律文书，最后还要自己付出精力起诉，整体算下来并没有多少是真的装到她口袋里的。

案子顺利了结以后，这个博主跟我聊天说，自己也是吸取了经验教训，以后再转发图片一定会审核清楚，尽量使用自己的实拍图片，避免类似事件的发生。

但是他也说，即便发生了，自己也知道怎么处理了，可以按照法律规定处理。

就算自己侵权错了，承担的也是相应责任，不能因为自己陷入内疚情绪，就一概答应，反倒助长了小姐姐这种不正之风。

很多事情里，我们看到的受害者可能并不像他说的那样单纯是他受到伤害，而加害者也可能因为内疚或者社会的压力承担了不相称的责任。

这个时候，求助法律是最好的解决途径，因为能够实现让受害者得到应该的补偿而不是过量的补偿，让侵权者承担相应的责任而不是过当的责任。

因为最终社会是一个权责相当的状态，才能有序且正向地持续循环下去。

*作者：杨颖，律师，自2009年入行至今，每年办理很多各种类型的案件，积累了大量的经验。想要通过普法告诉大家，法律人也是有温度的。